喬賀不懂偶像經濟的箇中奧秘,對亞星娛樂這個公司更是毫不了解。他們飯沒吃完,下午排練的時間就已到了,陸陸續續有亞星的練習生到劇院來,成群結隊,三三兩兩的。每個人經過時都要來和湯貞打聲招呼,還有坐湯貞身邊的大個子,喬賀聽他們稱呼他「雲哥」。
林漢臣導演過來了,他招呼著湯貞,手裡拿了一張相片給他看。湯貞叼著筷子,抬頭看了一眼,說:「這是老院長?」
「是啊,」林漢臣說,「這是年初我去香城,和他拍的合影。他還跟我問起你呢。」
湯貞心急,時間快不夠了,他塞了幾口飯,臉頰鼓鼓囊囊的。大個子從旁邊提起一瓶水,擰開了給他,他急匆匆喝了一口,咽下去,和林導說:「我有五六年沒見過他了。」
「有空回去看看吧,」林漢臣說,「你媽把你帶走以後,香城老劇院的大伙兒都挺想你的。前陣還在電視上看你呢,那個七公子成天重播。」
湯貞笑得尷尬,不太好意思似的:「不會吧,他們都看了?」
林漢臣一皺眉,說他:「你這是什麼反應。」
湯貞欲言又止,看了旁邊的喬賀一眼。
林漢臣說:「擱別人身上,驕傲還來不及呢。這麼好的電視劇,你還要跟老鄉藏著掖著。」
「怕他們覺得我演的不好。」湯貞老實說。
「誰覺得你不好了,」林漢臣笑道,「誰能覺得你湯貞不好?」
湯貞把盒飯里一條綠油油的青菜撇到一邊,仰起頭說:「您老剛找到我的時候,不就說我什麼都變得不好了嗎。」
嘟囔著:「還說我比小時候差遠了。」
林漢臣哈哈笑了,雙手背到身後,問他:「你記仇啊?」
湯貞發現祁祿也把盒飯里的青菜夾出去了。他義正詞嚴,叫祁祿不能挑食,青菜還是要吃的:「你還小,不要和大人學。」
林漢臣說,等這台梁祝上了,要把老院長他們都請來:「他們給我打了電話,要了票子,說要來看你演戲。」
湯貞如坐針氈,飯吃了一半,放下了。
林漢臣說:「你不吃啦?」
湯貞愁眉苦臉的:「讓你一說,我都開始緊張了。」
「你當大明星的還緊張?離開演還六個月呢,不用緊張。」
湯貞眼神亂飄,看了喬賀一眼,說:「好久沒上台演戲了……怕上了台,給他們丟人。」
喬賀坐在旁邊瞥他,瞥湯貞微顫的眼睫,白里透了點紅的耳朵。
「給他們丟什麼人啊,他們是來捧你的場的。」林漢臣說。
湯貞仰頭看著林漢臣:「也怕給林爺丟人。」
「怎麼叫給我丟人,」林漢臣數落他,「檯子上的角兒是你,又不是我。」
湯貞說:「是,是我……」他低了頭,說:「也怕給公司和影迷丟人……」
喬賀笑了。
「是別給你自己丟人,」林漢臣道,伸手點他的腦袋,「把你自己先擱你自己心裡頭!」
「小孩成天瞎想什麼呢。」林導自言自語道。
喬賀把沒吃完的盒飯丟進工作人員端來的垃圾桶里。洗手的時候,湯貞獨自來找他。喬賀透過鏡子看了湯貞一眼,就聽湯貞說:「喬大哥,我還沒和你正式自我介紹一下。」
「不用介紹了,」喬賀笑道,他想起上午那個姓郭的經紀人臨走前說的話,抽紙擦乾淨了手,回頭問湯貞,「湯小友,你是香城人?」
湯貞點頭:「我家原本在那裡。」
「怎麼到這兒來,」喬賀說,和湯貞一同走回劇院,「香城可是個好地方,山清水秀,盡出美人,空氣也乾淨,聽說那邊劇團的氣氛也好,適合發展,沒有這邊這麼多烏煙瘴氣。」
湯貞想了想,目光偏到一邊兒去,說:「我也不知道。」
喬賀說:「來大城市追求夢想?」
湯貞笑了,有點害羞地說:「可以這麼說吧。」
「你的聲音和電台里聽起來不一樣。」喬賀突然說。
湯貞一愣:「啊?」
喬賀搖了搖頭,大概也不明白自己剛才怎麼突然來了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。
有小男孩朝他們跑過來,熱情地一把抱住湯貞。湯貞嚇了一跳,那小男孩改從背後抱他的腰,癢得湯貞一直笑。
「天天!別鬧。」湯貞說。
喬賀低頭,目光正好和那叫天天的小男孩撞上。
劇院里來人越來越多,除了成年演員,還有不少年輕小孩子。那個被湯貞稱為「雲哥」的大個子在觀眾席前面拿著一張名單挨個點名,問誰沒到,誰到處亂跑了,活像個給中學生軍訓的好脾氣教官,湯貞上台前還下去找他。喬賀聽見湯貞跟那群小孩子說,好好看排練,聽雲哥的話,不要到處亂跑,不要給劇院師傅們惹麻煩。
第一遍粗排,駱天天就兩句台詞,說錯了一句,搞得緊接著他後面念詞的祁祿接也不是,不接也不是。戲一下子斷在原處,冷場了,湯貞用口型示意祁祿,說詞,說詞,祁祿八成是緊張的,所有演員都在等他,不少人還轉頭看他,他結結巴巴,一句話愣是斷在嘴裡,說不出來了。
他們又重來了一遍,過不去,再重來一遍,還是到祁祿就卡殼,祁祿額頭上都在流汗,直到第四遍還是第五遍的,祁祿都快哭了,駱天天捏了捏他的手,他才順順噹噹把詞接過去。
粗排結束以後,駱天天和祁祿幾個最年輕的小演員全被林漢臣留下了。而作為帶他們來這個劇場的人,湯貞理所當然也沒有走,站旁邊忐忑地聽著。
林漢臣倒是很客氣,見湯貞沒走,第一個把他叫到跟前來。
「你們沒上過台,」林漢臣看著這一隊小演員,重點看角落裡的祁祿,口氣還有點安慰的意思,「心理壓力大,沒經歷過這樣的場合,可以理解。誰沒有第一次。對不對。就算是那些成名的演員,演了幾千場戲的演員,上了台也有緊張說錯詞的時候。」
祁祿鼻尖還紅的,駱天天在旁邊看他,小聲貼耳邊說:「他沒生氣,沒事。」
「咱們現在還是綵排,第一遍粗排,怎麼錯都沒事,不用太有壓力,」林漢臣說,揮著手裡的劇本,「但等到以後真上了台,如果你們真的在台上說錯了詞,怎麼辦?」
祁祿揉了揉眼睛。
林漢臣伸手一指湯貞,眼睛卻不看他,看著祁祿一行人:「你們這個前輩,他,一上台演的就是正劇,是大戲,他心理素質非常好,很過硬,綵排說錯了詞,那時候他才八歲,八歲啊,說錯了詞,自己臉不紅心不跳糊弄過去了,好幾個大人都沒聽出來。」
駱天天聽著,忍不住一笑,連祁祿也眨巴著眼睛,瞧著湯貞。
湯貞無奈地站在原地。
林漢臣見幾個小孩沒那麼緊張了,他也放鬆了:「有一回別的演員台詞說錯了,下個接著是他,他還會救場。八歲小孩,誰教他的。」他說著,回頭問湯貞:「你和他們幾個說說,誰教你的救場啊。」
湯貞說:「您從小到大問我多少遍了,怎麼還問啊。」
「你說給他們聽。」
湯貞臉一陣紅一陣白,說:「就是覺得冷場不好看嘛。」
「對,」林漢臣回頭,一根手指在空中晃著,和那群小孩說,和祁祿說,「聽到了嗎,把他剛剛說的話記在心上。到了舞台上,詞,能不錯就不錯,這是一個演員的基本功,詞是不能出錯的。但萬一真的錯了,誰還沒個萬一啊,萬一真的錯了,詞斷了,也不要就慌了,不要站台上覺得好像死期到了。放心,天塌不下來!重要的是你得學會隨機應變,你自己要有那個意識,要時刻想著,絕不能冷場,因為冷場不好看。靠表演,靠你的想法,把斷了的詞接上,圓上。只要讓觀眾看不出來,聽不出來,讓觀眾聽著好聽,看著好看,這就補救上了,明白了嗎。」
祁祿使勁兒點頭。
「行了,孩兒們,回家吃飯去吧,」林導說著,回頭看了湯貞一眼,「你一會兒還有工作?」
湯貞點頭,看了眼劇場後牆上的時鐘。
「賺這麼多錢有什麼用,你公司是只靠你一人吃飯嗎,這麼沒日沒夜的。」林漢臣瞧著他,搖搖頭。
湯貞哭笑不得:「這是我的工作。」
「劇組的酒店在哪兒你知道吧。」
「知道。」湯貞說。
「喬賀他們和你住同一層,晚上有空你再找他對對詞,想想劇本,明天過來我再問問你們。」
湯貞應下了。
駱天天一跑進停車場,就看到一群媒體記者瘋一樣追逐著跑向出口,湯貞坐的車已經揚長而去。
他四處看,在停放的車中間來回找,終於在一個角落看到那個人的影子。
梁丘雲坐在自己機車上戴頭盔,把護目鏡拉下來,鑰匙剛插進匙孔,突然一股力氣從後面晃了他的車一下,接著是一雙胳膊緊緊摟住他的腰。
梁丘雲偏了偏頭,也看不見後面是誰上了他的車。但他八成猜得出來。
「你幹什麼啊。」他無奈道。
「你是不是回公司宿舍啊?」一個聲音貼著他後背,驕橫地問他。
「不回公司宿舍我幹什麼去,」梁丘雲說,啟動了車子,「你下去,回你家。」
「我不想回家,我和我媽說了不回家了。」
梁丘雲皺了皺眉,手握著車把一轉,發動機轟鳴。
「我可不會送你回家。」梁丘雲說。
「我知道了,你快走啊。」